第45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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繼而,兩聲,三聲,四聲......

雨打芭蕉般,滴滴打在了青綠的竹簡上。

紅綠分明,晃了小七的眸子。

恍然一怔,好一會兒才意識到那是自己的血。

伸手往鼻尖一探,果然溫熱粘稠,一片腥紅。

心頭倏然一跳。

她想,完了。

她弄臟了許瞻的書簡,也即將弄臟他的軟席,進而弄臟他的茶室。

他那樣好潔的人,必是要把信簡的帳與她一同清算。

她幾乎料到了馬上到來的急風暴雨。

倉皇去尋帕子,帕子卻早不知丟到哪裡去了,趕緊抬手掩住鼻子,另一隻手忙亂地攥著袍袖去擦拭竹簡。

胸口如墜深潭一般悶悶地喘不過氣,她能感受到鼻尖的血很快洇透了袖口,不知還要流出多少來。

忽聽案後那人說了一句什麼,她冇有聽清,緩緩地抬起頭來,猝然撞進了一雙漆黑的眸子裡。

那人正定定地看著她,也不知在想什麼。

小七顫著聲問,“公子有什麼吩咐?”

她冇有意識到自己身上打著冷戰。

那人眉心微蹙,命道,“躺下。”

小七不肯,隻是屏聲斂氣跪坐席上,眼睜睜地看著那人起身幾步行至近前,扣住她的後頸便將她平放在地,又拿帕子掩住了她的鼻尖,“不想死便躺好了!”

小七不想死,她老老實實地躺著,似一尾失了水的魚般劇烈地喘氣。見那人轉身推開木紗門便要出去,小七撐起身子叫道,“公子救救槿娘罷!”

那人驀地扭頭看她,隻是冷聲重複命道,“躺下!”

他慣是氣勢懾人。

那一雙鳳目裡凜冽的目光亦是駭人。

小七不敢忤逆他,低眉順眼地躺了下來。

醫官很快便奉命趕來,把了脈,也開了藥,說不出到底是什麼病症,斟酌良久,也隻說是轅門摔下後腦中的淤血還在,五臟六腑的傷也冇有好全,今日大約是受了累因而顱內充血,又壓迫到了胸肺的緣故。

隻能先止了血,又開了溫和調理的藥方,之後再慢慢察看。

小七心裡空空落落的,血雖止住了,腦中卻千頭萬緒,紛繁複雜,一時間彷彿想了許多,又彷彿什麼都冇有想,心猿意馬的。

醫官一走,茶室便清淨下來。

她兀自躺著,槿娘約莫還在那棵青鬆上吊著罷。

身旁仍是滿滿的竹簡,淩亂地堆成了一座小山。

忽聽那人道,“不該生的心思,便死在心裡。”

可什麼纔算“不該生的心思”呢?

她是魏人,想回自己的母國,怎麼能算“不該生的心思”呢?

小七悵然低道,“奴是公子的戰俘,奴冇有彆的心思。”

那人微微笑道,“最好如此。”

她不解,便問,“公子為何隻罰槿娘,卻不罰奴?”

那人平道,“你算家書,她是通敵,自然不同。”

也是,魏人通訊算是家書,燕人送信便是通敵,已是家國大事了。

小七從前冇有想過這個問題,大概槿娘也是冇有想過的。

她才十六,槿娘也不過十九,是她們把“仁”與“義”想得過於簡單。

因而纔不能求仁得仁。

小七緩緩爬起身來端然跪起,繼而低聲開口,“槿娘不知這算通敵,公子放過她罷。再吊下去,她會死的。”

見他淡漠不語,她憮然輕歎,“奴在燕國隻有槿娘一個朋友,再冇有彆人了。”

小七不知道她與槿娘算不算朋友,不管是幫襯、謀私還是利用,但總歸身在同一個戰壕,便算是“同袍”了。

她在燕國是異類,難得能有人與她作同袍。

許瞻淡淡地應了一聲,雖冇有明言,但大抵是應允了罷。

小七輕輕舒了一口氣,她心裡想,應允了便好。

槿娘不能死,起碼不能因她而死。

上位者要一個人死是再容易不過的事,而許瞻饒了她,也恕了槿娘,那麼,他總不算一個太壞的人罷?

或者說,便如她初見許瞻時想到的——公子定是個很好的人罷?

那時她暗暗想著,定然是的。

湯藥煎得也很快,寺人畢恭畢敬地立在門口稟道,“公子,藥煎好了。”

小七已極是疲累,她接了藥來,黑乎乎的一碗,仰頭便飲了下去。

又嗆又苦,難以下嚥。

細細想來,自轅門一摔,每日都是飲不完的藥。

她恨極厭極了這具病懨懨的身子,從前也是跟著沈宴初在軍中摸滾打爬數年的人,殺起人來手起刀落,如砍瓜切菜,如今困在蘭台,饑不欲食,弱不勝衣。

即便要逃,三好兩歹的亦是力不從心。

那人又問,“以後還寫麼?”

他漆黑的眼瞳,如化不開的濃墨。

此時也隻是平靜地說話,聽不出什麼情緒。

小七聞言微微搖頭,“不寫了。”

不寫了,寫一回便要了槿娘半條命。

不寫了,寫了又如何,照樣送不出去。

燕國女子擠破腦袋想進的蘭台,對她卻是一道永遠翻不出去的樊籠。

不寫了。

也不想了。

這輩子也回不去魏國了。

她幾不可察地輕歎一聲,就老死在蘭台罷。

安分守命,束身自好。

她喃喃道,“公子寬心,再也不寫了。”

這一輩子那麼長,卻再也見不到大表哥了罷?

她的大表哥呀。

那有匪君子,如切如磋,如琢如磨。

那有匪君子,如金如錫,如圭如璧。

卻再也見不到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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